狗屎的世界與狗屁工作：評David Graber的Bullshit Jobs（中譯：40%的工作沒意義，為什麼還搶著做？論狗屁工作的出現與勞動價值再思）
2013年，人類學者大衛‧格雷伯（David Graeber）在「逬（Strike！）」雜誌寫了篇名為「論狗屁工作現象[1]」的專文，該文被點擊了數百萬次，翻譯成了幾十種語言。而引發如此全球狂熱現象的原因，或許便是源自該文準確地命中了許多當代從業者心中的矛盾與困惑。根據統計，有約四成的人認為自己的工作毫無意義，無聊、煩悶等情緒充斥於這類「狗屁工作（bullshit jobs）」中。而對於這篇專文所引起的熱潮，格雷伯開設了一個電子信箱，蒐集了許多人有關狗屁工作，將之整合成了一套狗屁工作理論，並在2018年出版了這本「40%的工作沒意義，為什麼還搶著做？論狗屁工作的出現與勞動價值再思」，意圖探討狗屁工作的出現、現狀，以及其可能產生的政治效應。
什麼是狗屁工作？
大衛‧格雷伯認為，狗屁工作的定義主要訴諸於主觀，亦即工作者本身對工作本身的看法與意義。而對此，格雷伯將狗屁工作定義為「完全無謂、不必要或有所危害，連受雇者本身都沒辦法講出這份職務憑什麼存在，但基於雇傭關係的條件，卻又覺得有必要假裝其實不然，這種有支薪的雇傭類型就叫做狗屁工作[2]」，這類狗屁工作不僅孳生於人們公認無效率的科層組織（bureaucracy），更是在私人企業中不斷地蔓延。而在梳理完定義，以及確認了本書所欲探討的工作類型後（只談狗屁的徹底的工作），格雷伯又將狗屁工作做出進一步的區分：幫閒（flunky）、打手（goon）、補漏人（duct taper）、打勾人（box ticker）、任務大師（task master）。這些狗屁工作的各自出現是為了達成不同的目的，例如幫閒的存在是為了讓某個位高權重的人能夠真的顯得位高權重，而補漏人則是為了解決因為系統建構的不完善，而需要負責處理其衍生出之錯誤的工作者。格雷伯藉由許多工作者對自身工作的自白，讓讀者們看到了清楚的現實，即這些工作雖然有其存在之意義，但這些工作的生產本身卻是實實在在的「狗屁」。
為何狗屁工作令人痛苦？
狗屁工作的內容雖然看似毫無意義，但是這類工作卻又大多有著豐厚的報酬，似乎代表著只要在辦公室納涼，薪水便會自然而然地匯入我們的帳戶。而為何人們又會認為這類工作是痛苦的？格雷伯指出，狗屁工作是一種「精神暴力」，從其訪談的個案中可發現，從事狗屁工作的人們大抵要面對許多不合理的要求，明明只要一個小時便可完成的工作，卻被強制待在工作地點更久的時間。於是乎，勞動者被迫要上演一場「裝忙」的戲，在假裝工作的同時看電視、滑社群軟體（但若公司禁止使用社群軟體，那裝忙便會更加痛苦）。對此，格雷伯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，人對自我的感知源自於行動，因此在行動之時便產生了「操之在己的快感[3]」。而狗屁工作的存在，正巧是要工作者明白自己毫無用處，卻又要裝成有意義的樣子，藉此，我們便不難理解為何狗屁工作使人感到痛苦。
狗屁工作如何而來，並且大量孳生？人們為何從未意識？
而格雷伯進一步闡述，這類的狗屁工作為何會出現在強調效率的資本主義體系中，並如同某種病毒般竄入每個工作場所。此外，人們為何從未意識到狗屁工作的存在，進而從未對狗屁工作做出任何行動。對此，格雷伯並不以政治、經濟的角度出發，而是從道德面向談論人們對於勞動、工作與價值等意義如何看待。格雷伯首先回顧了狗屁工作如何孳生，並指出了其在個體、社會與經濟以及政治與文化間層級的關聯及因果，並指出狗屁工作的一個可能滋生原因，在於既存的體系可能並非資本主義體系，反而與中世紀封建主義有所關聯。而對此，格雷伯進一步梳理了人們如何看待價值，隨著歷史的進展，勞動從一開始帶有神學的價值，進一步成為了一種作為完人所必要經歷的過程。而至今，更可以看到20世紀以來勞動的價值矛盾。亦即單數價值（value，指個體工作的利益或價值）與複數價值（values，指社會整體的利益或價值）之間的矛盾與衝突，當代社會似乎隱含著一種情緒，即若為複數價值獻身者，本身應該從其勞動中獲得滿足，而反之亦然。似乎，今日的勞動成為一種苦行，領取高薪不是因為能力，而是在於個人能承受多少的精神暴力。而對於狗屁工作所引起的各種負面現象，格雷伯認為無條件基本收入（Universal Basic Income）可以做為一種解方，幫助我們逃離狗屁工作所帶給人們的影響中。
工作意義的轉型與未來：論狗屁工作現象
馬克思認為，資本主義抹殺了人類勞動的意義，勞動原先作為一種人類將意識外化的手段，本該是一種引人驕傲的行為，也代表著人類的特殊性。但隨著資本主義發展，勞動漸漸與人異化。而格雷伯所撰寫的狗屁工作一書，似乎告知著工作與人的關係再度轉變，資本主義雖不如馬克思預期般的發展，但卻又同樣的與其所欲彰顯的人的精神背道而馳。
格雷伯對狗屁工作的初探，讓我們得以更深入的檢視資本主義，並對當代勞動價值進行反思。然而，或許是因為理論的創新之故，狗屁工作之定義尚顯粗糙，將一切歸入工作者的主觀似乎也過度武斷，難以利於後續研究之進行。其次，本文仍舊在探討西方的勞動現狀，全書仍舊帶有W.E.I.R.D[4]的視角，而對於其他地區的解釋十分缺乏。到底世界各國是如何接收資本主義、而又是否同樣產生狗屁工作、產生了邏輯是否相同？這些都是應當再被繼續探討的。最後，格雷伯本書似乎有明顯對抗白領階級的意圖（全書描寫的工作者大多為此），而又除了白領工作者外，似乎同樣存有狗屁工作，而這些狗屁工作相較起來又是如何，也是值得後續進一步研究的。
不論如何，格雷伯藉由本書讓我們得以看到勞動背後所隱藏的真實樣態，也能夠激發我們進一步思考，在當代應當如何，才能擺脫狗屁工作，甚至是整個狗屁的世界。
(本文改寫自課程作業)
[1] 原文：https://www.strike.coop/bullshit-jobs/
[2] 引自本書p.48
[3] 引自本書p.137
[4] 我將之理解為西方視角，該詞取自western, educated, industrialized, rich和democratic幾個詞的字首字母
